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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车惨剧:寡头分利下失控的经济成长

温州动车惨剧是中国经济神话的一面镜子:现实并非和人们看到的表象一样。地方官员、寡头集团正把这个国家引向危险的境地。 唐昊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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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州7.23动车追尾惨剧发生、以及一系列高铁事故后,很多人都认为其根子上的原因是中国经济发展速度过快而牺牲了发展质量和管理安全,从而产生了一系列问题。《纽约时报》更是直接引用中国博客的文章呼吁:中国,放慢你飞奔的发展脚步,等一等你的人民!

确实,这几年来中国经济增速相对于其他国家的缓慢增长来说过于凌厉,由此人们才会不自觉地将头脑中印象最深刻的部分与此时的惨剧相对接。但话说回来,中国经济发展过程中的问题其实大多与经济增长的速度无关,而是源于经济结构本身的畸形。在此种经济结构下,增长速度无论快慢,都会出问题。

中国目前的经济权力并不象纯粹的市场经济那样,掌握在企业、市场和消费者手中;甚至也不象纯粹的计划经济那样,掌握在中央政府手中。在经济发展领域能够起核心作用的实际上是两类经济寡头,一是地方政府,二是垄断集团。它们在某种意义上成了经济发展的主导者。这种非计划经济、也非纯粹的市场经济可被称为寡头经济。

与政治学上“寡头政治”被亚里士多德评为最差的政治形式一样,寡头经济也是最坏的经济形式之一。因为这些掌握了经济权力的部门既不能服务于公共利益,也不会把利益追求的途径开放给所有人和所有企业,而是狭隘地为自身的经济利益打算,利用政治权力和垄断权力行使不正当竞争的手段。同时,因为社会化大生产与生产资料寡头占有之间的矛盾,寡头经济比纯粹的中央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都更容易失控。

中央计划经济的控制性虽然会造成体制的僵化和效率的偏低,但因其把整个经济体作为一个整体来考量,所以经济安全和经济发展的整体性还是是有一定保障的。市场经济虽然提倡企业的自由竞争,但实际上也是有控制的:当经济过热的时候,作为经济基本单位的企业会自动调整其生产结构,消费者也会依据透明的市场信息做出选择,而宏观调控通过财政、税收、金融等经济杠杆也会发挥作用,甚至通过某些领域的经济危机使经济结构趋于优化。也就是说,市场经济的控制权在成千上万的企业和消费者手里,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被市场经济规律所控制的。

而中国目前的情况是:随着地方政府主导型的经济发展模式的确立,中央控制的计划经济已经在很多领域失控;随着垄断企业挤压了私营经济的生存空间,市场经济规律的调控作用也无从发挥。寡头经济本身虽然是计划经济下的产物,但在其产生后,自身的逐利行为却并不受中央权力的控制。在温州动车事故中,连国务院也拿铁道部无可奈何。就象在以往的汽油涨价案例中,发改委也拿中石油无可奈何一样。寡头的分散行为在中央政府和市场调控双双缺位的情况下,很容易引发经济上的全面失控。目前地方政府和垄断企业不遗余力地追求经济增长,造成整体的经济成长慢不下来,正是一个经济体已经部分失控的表现。

而寡头经济之所以能够战胜纯市场经济成分,成为经济结构中的核心部分,在很大程度上不是因为经济上的考量,而是出于政治上的考量。在政治层面,太多的执政支柱和政治利益,包括政权的合法性、官员的政绩、社会的稳定等,都要依靠经济的发展。但这些政治利益所依靠的经济发展不是普通的私营经济的发展,而必须是政府主导的经济发展、以及国有垄断经济的发展。所以,一方面地方政府和中央政府一样,越来越多地插手经济事务,甚至为本地经济做全面规划;另一方面,国有垄断企业获得更多的特权,在许多关键的经济领域压倒了民营企业,甚至不给后者一点机会。几年前的“铁本”破产事件、山西强行收回温州商人投资煤矿事件,都说明某些政府对私营经济进入钢铁、能源等领域还是十分警惕的。至于铁道部,作为计划经济下的“铁老大”,集行政权、警察权、经济权力于一身的经济寡头,更难想象其会有一天主动开启民营化和市场化。

经济寡头们既是高高在上的官僚,又是惟利是图的资本家。其在经济领域的压倒性存在扭曲了中国的经济伦理和社会规则。这已经不仅仅是一个铁道部的问题了。事实上,巨大的行政垄断在中国经济中的存在早已引发了重大问题,如中石油涨价、中石化天价酒、中移动霸权条款等早已让群情汹涌,如今的铁路事故频发只不过是一个最新的例子而已。

回顾铁路这次的处理温州动车追尾事故的方式:不但在平时对线路没有风险评估;在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轻率地宣布是雷击导致事故;即使在出了重大人命事故之后,也是没有经过安全评估就迫不及待地清理现场、重新通车。通车居然比救人更重要,充分说明在行政垄断行业里、在领导们的心目中,评价标准究竟是什么。在利益驱动下,垄断企业对消费者利益和安全的无视到了令人无法容忍的地步。在他们身上我们看到的是政府公共服务精神的缺乏、私营经济的现代企业精神的缺乏。有的只是集官僚和资本家于一身的双重恶习,这当然会引发公众不满。由垄断企业所带来的社会不公和社会不满情绪正成为新的政治不稳定的诱因。如此,行政垄断企业和地方政府主导的经济发展经济发展与社会建设和政治发展形成了恶性互动的局面。

与此同时,由寡头驱动所主导的经济成长本身的质量也是值得怀疑的。当经济权力被效率极低的垄断企业掌控、最好的经济资源被官僚企业和地方政府分配时,这种经济成长看起来速度很快,但实际上漏洞百出。2001-2008年,国有及国有控股企业累计获得利润总额为4.9万亿元,但同期少缴纳的利息、地租、资源租以及获得财政补贴共计6.4万亿元,这就是垄断企业高利润的真实面目。经济寡头以压制市场经济成分为获取垄断利益的手段,但是其效率低下造成亏损时又靠市场经济创造出来的成果来维系,这对市场经济成分是双重的剥夺,本质上是一种吸血经济。好好的国民经济成果,成了寡头分利的蛋糕。

在地方政府和垄断企业等经济寡头疯狂逐利、但却缺乏统一调度的情况下,发展逐利成了这个国家每个组成部分都疯狂追求的目标。但过于依赖经济发展才能存在下去的国家,必然走向畸形和失控的发展。而政治发展、社会建设显然在这个过程中被忽略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使经济发展速度慢下来,但该存在的问题依然存在,而且如失业、社会保障等问题可能还会更加严重。

在过去的十年里,中央政府坐视地方政府和垄断行业等经济寡头的坐大。直到今天它们可以左右经济的进程、让经济发展面临失控的可能,更因其本身的错误而使得社会稳定和政权安全都受到严重威胁。对经济表面繁荣的中国来说,现在其实已经是全面反思发展路径、彻底改弦易辙的最后时刻了! 

唐昊,华南师范大学副教授,富布莱特学者,专栏作家。
 

温州7·23动车事故概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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