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化

艺术实践推动新农村改造运动

欧宁在安徽成立碧山共同体,希望借此重新激活当地文化生活,从而扭转城市化大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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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有数百万人不断涌入喧嚣的城市。而与此同时,有一个人却反其道行之。艺术家、设计师、编辑、大众文化鉴赏家欧宁最近就卖掉了北京的房子,作别城市富庶的生活,在安徽省,这个中国最贫困的省份之一的一个名叫碧山村的破败不堪的村子里定居下来。

为了促进增长、刺激消费,中国政府制订了大规模城市化计划,预计未来十二年将有2.5亿人口搬入城市。可是,欧宁却认为,中国的大规模城市化运动是一股颇具破坏性的社会力量,各阶层人民也不能平等地享有城市化带来的收益。因此,他希望能够鼓励人们回归农村,使乡村与城市之间的关系得到平衡。

几年前,欧宁成立了“碧山共同体”,吸引艺术家和知识分子参与乡村重建。在接受中外对话采访时,他从一个不同的视角畅谈了自己对未来中国的期许,还谈到了他计划如何来弥补城市化进程带来的负面影响。

中外对话(中):您出于什么原因成立了“碧山共同体”?

欧宁(欧):我关注农村已经有很长时间了。我就出生在广东省西部的一个小乡村。后来,我到深圳上大学。之后,又搬到了北京,并且在北京生活了很多年。2003年,我受威尼斯双年展的委托,围绕广州外来务工者聚集的三元里做了一个城市研究项目。


                                     碧山丰年庆上演出的婺源傩戏

我在做这个项目的时候就意识到,城中村里的各种问题都与农村有着非常紧密的联系。农民无法在农村生活下去,便来到城市,生活在棚户区里。

广州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国首个对外开放的城市。城市发展需要更多的土地。因此,八十年代的时候,村民手中的土地被当地政府收回,农村被城市吞噬。农民没有了耕地,却仍然保持着农村户口,没有什么工作机会,他们就只好在自己的宅基地上盖房子出租。城中村聚居着各地来的低收入人群,所以治安环境很糟糕。

我发现这些问题的根源都在农村后,就开始阅读一些中国农村题材的书籍,读到了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农村改造运动先驱晏阳初 的事迹。我真的很钦佩他所做的工作。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晏阳初就读于耶鲁大学。当时,有二十万华工踏上欧洲,从事清理战场的工作。这些人不仅不会讲欧洲各国的语言,中文的读写也成问题。因此,毕业后,晏阳初便奔赴法国提供志愿服务,不仅教授华工识字,还创办了历史上第一份中文劳工报纸。晏阳初认识到在平民百姓中间推广教育的重大潜力,因此立志回国,并在河北定县开展平民教育试点,通过大规模推动平教和乡建运动来提高民力和民智。他的事迹让我深受感动。

目前,中国正处在大规模城市化进程之中。每个城市都在花钱,每个城市都需要土地。如此一来,各地政府便将农村的土地拿过来卖给开发商。农民不仅贡献出土地,还贡献了劳动力。但是,他们却并未尝到任何甜头。最近一段时间,农民已经开始有了权利意识,因此,也就出现了维权运动。目前,在中国,这一过程已经发展到了十分危险的阶段。城市化运动正以一种比革命还激烈的方式、非常不公地对资源进行着重新分配。

因此,我决定为农村做一些事情。我买下了一间老房,研究如何才能促进农村地区的经济、文化、政治发展。


                                             安徽黟县碧山村的田园风光

碧山村位于安徽省徽州。明清时期,徽州因为出了很多盐商而闻名。这些盐商发家后荣归故里,建起了一座座精美的宅院。

我对“无政府主义”和自治也很感兴趣,研究人们如何才能自我组织,通过交换劳动力和互助的形式互相帮助,从而构建一个不需要货币、所有人共同分担工作的环境。这个想法很好,虽然无法在现代化的城市社会中实现,但却可以在传统的农村社会中扎根。这就是我成立碧山共同体的原因。

中国从事新农村建设工作的学者很多。可是,大部分人要么是从经济层面出发,要么是从社会团体的层面出发。碧山项目则主要以艺术文化为主。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后,很多人搬到了城里。现在,很多村子人口稀少,只剩下老人和孩子。他们没有公共文化生活。我们所做的就是为农村带来更多的文化艺术活动,活跃农村群众的公共生活。

中:目前,碧山当地的经济主要依靠什么?

欧:当地有唯美的建筑,地处黄山脚下。因此,当地经济主要依靠旅游业。西递村和宏村已经成了旅游景点。南屏村是张艺谋拍摄电影《菊豆》的地方。可是,当地政府将宏村整个卖给了(曾试图在冰岛购地的)知名开发商黄怒波,并开始向参观者售票,而当地村民却很少能够享受到门票收益。这种经济模式非常要不得。

我试图建立的则是一个与之不同的模式。我们不卖门票,而是帮助村民发展自己独立的营生,比如,开家小饭店或家庭旅店什么的。我们还与当地政府建立了良好的关系,每年举办碧山丰年祭,并且请来了很多艺术家、建筑师、设计师、电影制作人、音乐人、诗人、思想家、活动人士,从而活跃了当地的生活。

中:当地人是否欢迎您的项目?

欧:一开始,他们以为我是广东来的搞旅游的大老板。因为,组织丰年祭的时候,我们用大巴车拉来了很多外国客人。他们这么认为让我很难过。但是,2012年,我们请来一位台湾建筑师给当地安装照明系统(以前村子里没有照明)。之后,人们意识到,我们来到这里是为了给当地做贡献,而不仅仅是为了索取。现在,我已经从北京搬到了碧山村。我会请当地人到我家做客,我们的关系也更加自然。


                                         村民们围观碧山村的老照片

在北京这样的城市里,人们会非常困惑——很多人想要离开城市到乡下去,可是却很难抽身,因为,农村没有什么就业机会。现在,回归农村就得有很多钱。我希望能够创造更多的就业机会。举个例子,我就曾说服南京最大的书店——先锋书店的创始人在碧山村开办了一家书店。他掌握着很多资源,可以创造就业机会,从而能够鼓舞远在上海及其他城市的碧山村人,吸引他们回乡。每年春节,我都会把那些在碧山村长大的、目前在外地工作学习的年轻人召集起来,鼓励他们在碧山创业。将来,我还想成立一个创业基金。

中:您是否从中国之外其他国家的社区汲取了灵感?

欧:为了碧山计划,我参观过很多不同的农村艺术项目,很受启发,如日本的越后妻有三年展和泰国清迈的“土地计划”。新西兰的理想社区(生活在一起,并且有时为着同一目标而共同工作的社区)也让我受益匪浅。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一些美国人来到新西兰寻找便宜的土地建立自己的乌托邦。新西兰的这场“回归土地运动”的影响要比其发祥地美国还要深远。如今,有二三十人共同居住在这里,采用共识决策方式对公共事务做出决定。

我从这些社区学到了三样东西。其一,永续农业。中国传统农业中也有这样的理念。可如今,农民却将其全部抛弃了。其二,共居。如果三四个家庭住在一起,共同分担劳动,就连洗衣服所需的水和能源都会减少。最后,共识决策。对于中国文化来说,这是最重要的。小规模地开展民主,让人们能够共享权力。